民间故事:尼姑借裤
发布时间:2025-05-31 12:57 浏览量:6
民国十二年秋,江南水乡桐花镇正赶上百年不遇的连阴雨。青石板路上浮着层油亮的苔藓,镇东头渡口的老柳树被雨水泡得发了胀,蔫头耷脑地垂着枝条。镇上人都说,这天气邪性得很,连河里的老鳖都爬上岸喘气。
"借光嘞——"
这天晌午,雨帘子里忽然飘来声清亮的吆喝。守着杂货铺的王二麻子正扒拉算盘,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差点没把算盘珠子拨拉飞了。但见个年轻尼姑立在檐下,湿漉漉的蓑衣往下滴着水,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脸盘子比剥了壳的煮鸡蛋还白净。
"这位师父,您要化缘?"王二麻子探着脖子问。他婆姨从后堂掀帘子出来,手里攥着把炒南瓜子,眼睛直往尼姑身上瞟。
尼姑双手合十,嗓音脆生生的像风铃:"贫尼法号净云,从五台山来。敢问施主,镇上可有多余的裤子能借一借?"
这话一出,满堂伙计都愣住了。王二麻子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师父您说借啥?"
"裤子。"净云师父解开蓝布包袱,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三条旧裤子,"贫尼沿途化缘,见不少乡亲裤脚磨得见肉,想着借些裤子改一改,赶在寒露前给大伙儿送回来。"
王二麻子婆姨"噗嗤"乐了,瓜子皮喷得满地都是:"这年头还有借裤子的?小师父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正说着,外头又闯进个裹油布雨衣的汉子,是镇北头开染坊的赵大头。
"可了不得!"赵大头摘下斗笠,水珠子顺着肥下巴直往下淌,"镇西头老孙家昨儿半夜听见后院有响动,今早起来发现,发现……"他咽了口唾沫,"发现祖坟让刨了!"
这话像往油锅里泼了瓢水,杂货铺里顿时炸了锅。王二麻子婆姨手里的瓜子也不嗑了:"莫不是那闹了半年的盗墓贼又来了?"去年镇北边出土过前朝将军墓,自那以后总听说有黑影在坟地晃悠。
净云师父忽然开口:"施主可知,被盗的是哪朝坟茔?"
"听老孙头哭丧似的嚎,说是他太爷爷的坟。"赵大头抹了把脸,"说来也怪,那坟头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偏生这场大雨过后……"
话音未落,外头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回是保长带着两个团丁,雨笠下露出张铁青的脸:"镇上所有青壮年都到祠堂集合!县里派来的胡探长要查盗墓案!"
人群乌泱泱往祠堂涌,净云师父却逆着人流往镇西头去。王二麻子婆姨眼尖,一把拽住她:"小师父别去凑热闹,那坟地邪性着呢!去年张瘸子夜里打更经过,说瞧见……"她突然捂住嘴,眼神往天上飘。
净云师父却笑了:"施主可知,下雨天最该怕的不是鬼,是活人。"说完将蓝布包袱往王二麻子柜台上一放,"这些裤子劳烦施主照看,贫尼去去就回。"
祠堂里已挤满人。胡探长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用银手杖敲八仙桌:"本探长破过的案子,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这盗墓贼定是用了什么新式工具,看这盗洞……"他突然顿住,鼻翼翕动着,"谁身上有檀香味?"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最后齐刷刷看向门口。净云师父不知何时站在那儿,蓑衣还在往下滴水,脚边聚了汪小水潭。
"哪里来的野尼姑!"胡探长用银手杖指着她,"没见正办案呢?出去!"
净云师父不慌不忙解下蓑衣,露出月白色的僧袍:"贫尼是来还裤子的。"她从包袱里掏出条靛蓝土布裤,正是保长媳妇前些日子丢的那条。
人群"嗡"地炸开了。保长媳妇从后头挤出来,一把夺过裤子:"好啊!原来是你这贼妮子偷的!"
"施主且看裤脚。"净云师父指着补丁处,"这线脚可是镇上独有的缠枝莲纹?"
众人凑近细看,果然见补丁上绣着精细的莲花。保长媳妇突然变了脸:"这裤子我借给过表姨家……"
"表姨家在二十里外的李家集。"净云师父接过话头,"贫尼今日清晨路过,见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位大娘,裤脚磨得露着脚脖子,便将裤子改短了送她。"
胡探长冷笑:"编,接着编!你如何证明……"
"阿弥陀佛。"净云师父忽然念了声佛号,从袖中摸出块铜牌,"这是李家集保甲长的印信。"
祠堂里鸦雀无声。胡探长接过铜牌,借着煤油灯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这铜牌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显然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
"盗洞里有这个!"老孙头突然指着铜牌叫起来,"昨儿我刨开祖坟,就看见个新挖的洞,洞里埋着……"他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铜铃大。
净云师父上前一步:"老施主可看清洞里埋着何物?"
老孙头浑身发抖,从怀里掏出块黑黢黢的东西。胡探长用银手杖一挑,竟是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锹头,锹柄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人群"唰"地转头看向赵大头。染坊老板脸色煞白,后颈的肥肉直跳:"不,不关我事!这铁锹半年前就丢了……"
"赵施主可知,这铁锹头上的锈迹,是用人血养的。"净云师父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贫尼在李家集化缘时,听放牛娃说,每逢月黑风高夜,总见有人扛着铁锹往镇西头去。"
胡探长突然掏出勃朗宁手枪:"赵大头,你被捕了!"
雨更急了。赵大头被团丁押走时,裤脚在泥水里拖出长长的痕迹。净云师父弯腰捡起蓝布包袱,却发现王二麻子婆姨正躲在柱子后头,手里攥着条裤腰带。
"师父……"婆姨涨红着脸,"这裤腰带,是我从您包袱里顺的。"她忽然跪下,"我男人在省城念书,上月来信说染上了大烟瘾,我,我想把裤腰带上的银扣子熔了换钱……"
净云师父扶起她,从僧袍内袋掏出个小布包:"施主若信得过贫尼,这包大叶青茶拿去当了,够换两袋烟土。"
婆姨愣住了。布包里除了茶叶,还有张当票,日期竟是三日前。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师父早算准了今日之事。
雨幕中,胡探长忽然折返,银手杖敲得青石板当当响:"小师父好手段!那铁锹头上的血锈,是你用茶水染的吧?"
净云师父但笑不语。胡探长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瓷片:"在盗洞深处找到的,看这釉色,像是前朝官窑。"
"胡探长明鉴。"净云师父接过瓷片,"前日贫尼在渡口,见个古董商乘船离开,船头摆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
胡探长眼神陡然锐利:"那古董商长得什么模样?"
"右眉有颗朱砂痣,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净云师父话音未落,胡探长已冲进雨幕。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小火轮正要离港。
三日后,镇上贴出告示,说破了桩倒卖文物的大案。赵大头在牢里招供,说他受省城古董商指使,借盗墓掩护运送文物。那铁锹上的"血锈",原是净云师父用茶水混合朱砂伪造,为的是让老孙头发现盗洞时,能联想到"血光之灾",从而报官。
这日晌午,王二麻子婆姨抱着蓝布包袱来到镇东头破庙。庙门虚掩着,供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裤子,每条裤脚都绣着缠枝莲纹。
"师父?"她轻声唤。后院传来捣衣声,净云师父正用石杵捣着青核桃,汁水染绿了僧袍下摆。
"施主来得正好。"净云师父抬头,露出腕间一串紫檀佛珠,"这些裤子改好了,烦劳您分发给乡亲。"
婆姨忽然跪下:"师父救救我男人!他在省城被烟馆扣住了……"
净云师父扶起她,从佛珠上解下颗珠子:"将这珠子浸水三日,给令郎服下。"她忽然压低声音,"记住,服食时屋中不可见光。"
婆姨将信将疑接过珠子,却见那珠子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待她再抬头,破庙里已空无一人,只有供桌上留着张字条,墨迹未干:"裤可借,善心不可借;盗易防,贪念最难防。"
这年腊月,桐花镇发生件奇事。省城来的烟贩子集体闹肚子,拉得站都站不起。有那眼尖的发现,他们喝的水里都漂着青核桃皮。而镇北头染坊旧址上,不知何时盖了座义塾,匾额上题着四个鎏金大字——"衣钵相传"。
如今八十多年过去,桐花镇的老人还爱讲这段故事。说那净云师父原是五台山下来历劫的莲花仙,专为点化世人而来。每当夕阳西下,总有人指着镇东头那棵老柳树说,瞧见个穿月白僧袍的身影,抱着蓝布包袱往渡口去了。
其实啊,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鬼怪。不过是些心善的人,借着怪力乱神的由头,行些扶危济困的实事。就像那老话说的:借出去的是裤子,收回来的是人心;防得住的是盗贼,防不住的是自个儿心里的贪念。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