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入狱那日我咬破他裤脚,二十年牙印仍在梦中刺痛

发布时间:2025-09-22 10:21  浏览量:22

老吴头的煤炉“呼”地窜起蓝火苗,油星子溅在黑黢黢的铁锅沿上,噼啪响成一串小鞭炮。我蹲在墙根剥蒜,指甲缝里全是蒜汁的辛辣味,顺着指缝往鼻腔钻,辣得眼睛发酸,我使劲眨了眨,把快掉的眼泪憋回去。

“小满,你奶奶今早又咳得狠?”老吴头搅着骨汤问,铁勺碰着锅沿当啷响。

我盯着磨破的运动鞋尖——左脚小拇指的位置硌得生疼,这双鞋是上个月在二手市场淘的,35块。“她非说老毛病,吃枇杷膏就好。”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

老吴头叹气:“你这丫头,嘴硬得跟你奶奶一个样。”

风卷着烂菜叶刮过脚面,突然就吹回了二十年前。那时我三岁,蹲在派出所门口的梧桐树下,风里全是梧桐叶的苦味儿。我爹被两个穿制服的人架着往外走,黑皮鞋擦得锃亮,裤脚却磨得发白。他身上的酒气混着铁锈味直往我鼻子里钻,后来才知道那是打架时溅上的血,混着汗味,熏得我直皱眉头。

他蹲下来想摸我脸,我张嘴就咬在他裤腿上。粗布裤子硌得牙龈生疼,我咬得死紧,口水顺着裤缝往下淌,洇出个月牙形的湿痕。我娘抱着裹红布的妹妹站在旁边,眼泪砸在红布上:“陈建国,你作孽够了!我带妞妞走,小满留给你妈!”

“秀兰,你不能——”我爹吼到一半被拽起来。

“不能什么?”我娘突然尖着嗓子笑,“不能带小的走?你进去了,老的小的喝西北风?小满跟着她奶奶,至少有口饭吃!”

后来我娘上了绿皮火车,奶奶拽着我往回走。她的手像老树皮,攥得我手腕发疼。她蹲下来给我擦眼泪,拇指蹭过我沾着口水的嘴角:“小满啊,以后咱娘孙俩过。你爹那浑人,就当没生养过。”

可我没听她的。

四年级写《我的爸爸》,我在作文本上编:“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修铁路,他说等我上初中就回来给我买新书包。”女老师摸着我冻红的耳朵问:“小满,你爸爸真的修铁路?”我点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直吸气——其实我偷翻了奶奶的抽屉,翻出张判决书:“故意伤害罪,有期徒刑十五年。”

奶奶发现后抄起竹条打我,竹条抽在屁股上生疼,她边打边骂:“你爹是个烂人!跟他沾边没好果子!”可她骂完又偷偷抹眼泪,我蜷在被子里,听见她对着老照片唠叨:“建国啊,你咋就这么糊涂……”

初二春天,我揣着攒了三年的237块钱坐公交去监狱。钱是卖废品的五毛、帮老吴头择菜的一块、过年时姑姑塞的红包——她嫁得远,可每年总记得给我塞十块——全塞在铁皮饼干盒里。

接见室的玻璃冷得刺骨,我爹的脸比照片上老了十岁,两鬓全白,眼窝凹得能盛水。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小满?长这么高了?”

我把饼干盒推过去,里面是奶奶教我烤的红薯干——她说这是爹小时候最馋的零嘴。“奶奶让我给你的。”我撒谎,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他伸手碰了碰玻璃,像要摸我脸:“你奶奶……身体还好?”

我想起上周奶奶咳得整宿睡不着,想起她偷偷把降压药掰成两半吃,想起她抢摊位时被推得撞在秤砣上,青肿的膝盖贴满止痛膏。“好。”我硬邦邦地说,“她让我别跟你多说话,说你是罪人。”

他的手垂下去,指节白得像骨头:“小满,爹对不住你们。”

接见时间到了,狱警拉他走时,他小声说:“等爹出去,给你买新书包。”

回家的公交上,我把红薯干全扔了。风灌进来,我盯着玻璃上的影子——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他,恨自己听见“新书包”三个字时,心跳得那么快。

高三冬天,奶奶在菜市场晕倒了。班主任举着电话冲进教室:“陈小满,你奶奶在市医院!”我跑得太急,运动鞋的破洞磨得脚出血,可疼不过心里的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睁不开眼,医生说“肺癌晚期,拖太久了”。

我蹲在走廊打电话,给二十年没联系的姑姑。电话响了二十声,她在那头打哈欠:“小满啊?你奶奶的事……我这实在走不开,你自己看着办吧。”

雪片落进衣领,我攥着缴费单站在住院部楼下,冷得直发抖。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小满,我是你爹。你奶奶的事,我听说了。”

那晚我在自动取款机前,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三万块钱。短信又弹出来:“我假释了,在郊区工地打工。需要帮忙就说。”

眼泪砸在手机上,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接得很快,背景音是轰隆隆的机器声:“小满?”

“奶奶在市医院,呼吸科307。”我吸了吸鼻子,“你要来就来,不来就算。”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病房门口。蓝工装洗得发白,膝盖处沾着水泥点,头发剃得短,露出青茬。奶奶闭着眼,喉咙里全是痰响。他走过去轻轻握她的手,奶奶像被雷劈了似的抽回手:“陈建国,你还有脸来?”

他蹲在床边,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风箱:“妈,我错了。这些年在里面学了烹饪,做了你爱吃的萝卜汤……”

“谁要喝你的汤!”奶奶剧烈咳嗽,我手忙脚乱拍她后背。他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工装裤的膝盖蹭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响。

后来他每天来医院。给奶奶擦身时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按摩腿时捏得那叫一个仔细,变着法儿做清淡的饭菜。奶奶起初不理他,后来有天突然说:“汤里盐放多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第二天的汤鲜得能鲜掉眉毛。

奶奶走那晚,拉着我的手说:“小满,你爹……这些天表现得还行。”她又看向爹,“建国,我走了,你好好待小满。”

爹跪在床前,哭得浑身发抖:“妈,我知道错了……”

奶奶的葬礼只有我和爹。骨灰盒放进墓地时,他说:“小满,以后我陪你。”

我没说话,蹲下来擦墓碑。风掀起刘海,我想起三岁那年的风,想起爹裤腿上的牙印。现在他的工装裤膝盖处磨破了,沾着水泥点,我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那里有没有藏着当年的牙印?

上个月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爹在工地搬了半个月砖,手背上全是血泡,给我凑了学费。昨晚他蹲在客厅剥蒜,蒜皮落了一地:“小满,到了学校别省着花钱,想吃啥就买。”

我盯着他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节粗得像老树根。二十年前那个咬他裤脚的小丫头,现在比他高了半头。“爹,”我轻声说,“你教我做萝卜汤吧。”

他愣了愣,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蒜皮上:“好,好。”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他后颈,那里有块淡白色的疤——听奶奶说,是他小时候爬树摔的。我突然想起奶奶常说:“日子像揉面,越揉越瓷实。”可那些揉面时蹭在指缝里的面渣,是不是永远都在?

如果有天,我在大学食堂喝到萝卜汤,会不会想起那个咬着裤脚不肯松手的小女孩?会不会终于明白,有些疤不是用来记恨的,是用来提醒我们——疼过,可也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