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裤衩子

发布时间:2025-10-28 09:29  浏览量:20

大裤衩子

严民

这事儿和俺家后院的丁家有关。丁大哥和丁大嫂都是理发师,他俩分别在济南有名的“奇美”和“珍珠泉”理发店上班。

那是上世纪60年代,当年他俩都40来岁:男的中等个儿,四方脸,大背头上抹着发油,锃光瓦亮;女的身材微胖,圆脸儿,一头烫起的小卷儿发;这“顶尖”艺术当然和他们的职业有关。两口子生了两男一女,五口人不愁吃穿,生活其乐融融。

老济南理发匠(汉方陶艺)

丁大哥爱说爱笑,可能是理发时和顾客闲聊练出的嘴皮子,俏皮话不断,男女老少都能搭上话。丁大嫂脾气也不错,平时爱叼着根烟卷儿,见了俺爸妈一口一个大爷大娘叫着,挺亲热的。

到了1966年秋天,这两口子开始闹革命,出来进去都戴着红袖章。特别是丁大嫂,剪掉了“卷悠毛”,齐耳短发,英姿飒爽,走路特意扬起戴着红袖章的胳膊,身子一扭一扭地十分神气。

前面说过,以前盛唐巷里净是一些纸制品的小业主,后来归了街道生产组。这街上没有多少产业工人,所以丁家两口子应该算得上小巷里最早的革命派。不过他们对已被批为“臭老九”的俺爹娘,并没落井下石,依旧一口一个大爷大娘叫着,俩好人儿啊!

然而,好景不长,这两口子不久就挨了批——事情出在一件大裤衩子上!那时候革命派一拨一拨的常换名儿,换一回就改一次袖章,这俩人积攒了不少红袖章。丁大嫂心灵手巧,把过期的红袖章给丈夫缝了一个大裤衩子。

其时,院里盖起了一座三层的居民楼,人们都去楼道有抽水马桶的厕所上茅房。这厕所一层楼一个,不分男女,谁进去都从里边反插上门。院里的男人们很规矩,一般都穿着外裤上茅房。唯有丁大哥不拘小节,穿着大红裤衩子跑茅厕。有一天中午,凑巧让街道居委会主任在一楼楼梯口撞见了。

“老丁,你干么啊?”女主任问。

“没干么,上茅房。”丁大哥满不在乎地回答,可能是内急了,他边说边冲进了厕所。一会儿冲马桶声音响起,他来到厕所门外的水笼头下洗手,抬头看见主任没走,还好心好意地说:“你也上茅房呀,快去吧!”

“老丁,你给我站住!”主任一脸正色地问道:“你这裤头是用什么做的?”她这一喊,满院儿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怎么了?用布做的。”丁大哥还没意识到大祸已经临头。

“这哪里是布啊,是红袖章!”主任开始上纲上线了。她说的那些大道理咱就不啦了,把个丁大哥训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问道:“这裤头是谁给你缝的?”还用问么?肯定是丁大嫂。

丁大嫂听到前院吵吵嚷嚷,不用叫也跑出来了。看到丈夫被训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就不干了,立刻朝着主任嚷道:“怎么回事儿?老丁穿裤头碍你什么事儿了?哼!你管天管地,还管到人家男人的大裤衩子上去了?”……此处应学简本《金瓶梅》删去500字,那些话不能让大闺女们听!

院里的人们想笑又不敢笑,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劝老丁两口子敢紧跟主任认个错,快回屋算了。主任是家庭妇女出身,哪能吃这口气?也对骂上了,并且继续上纲上线,说这是阶级斗争。

丁大嫂可不吃这一套,用手指着主任,一蹦三高:“你少上纲上线吓唬俺,说谁的立场、态度啊?要说这是阶级斗争,俺两口子都是无产阶级,出身贫农,最拥护毛主席,谁怕谁呀?”

这下更热闹了!俩人唇枪舌剑,越骂越离谱。还是老人们怕把事儿闹大,由俺娘和翟大娘出面,劝着主任就近去了翟家喝茶消气儿。吓得老丁一溜烟儿地往家跑,几个大嫂也劝丁大嫂回屋了。

这事当然不能算完!没过俩钟头,派出所就叫人传话,让老丁两口子去一趟……

当天晚上,丁大哥没事人儿似的,叼着烟卷儿,光着膀子,穿着制服裤头,晃晃悠悠地从俺家屋门前路过。俺娘朝他招招手,叫过来问道:“你上派出所,没事儿吧?”

“吾儿们的(骂人话),能没事儿吗?进去挨了一顿训,还让写了检查。”他气呼呼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一个劲儿地认罪呗。要不是出身好,就得挨大会批斗了……”

“你以后别再穿那大裤衩子了,敢紧剪了吧!”俺娘劝他。

“可别剪,把红裤章剪了,让人看见也是罪过。”俺爸爸摆摆手说:“藏起来吧,以后别再穿了,省得惹事儿。”

“俺以后光在屋里穿,不出来穿行了吧?”丁大哥不以为然地说:“谁还能上俺屋里去,扒俺的光腚?”

呵呵,一个大裤衩子,差点儿引发了阶级斗争,有意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