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孤独(28)——泼妇是怎样练成的

人性是流动的河，善念与恶意在其中交织沉浮，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王百顺叫住老蔫媳妇的话刚一出口，就发觉有些失态了，担心被她察觉到自己乱了方寸。

为了缓冲一下，先不急着往下说，而是走到梁老蔫跟前，看似一副关切的样子，实则在暗自思忖:

即使不考虑当前局势和天气状况，就梁老蔫一家的情形，不给个明确态度，老蔫媳妇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家现在穷的估计连屎都拉不出来了，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为今之计，首先要安抚对方情绪，也好让他们赶紧把瘫子抬走。至于后面该怎样帮他家盖房搭屋，其实并不难，自己一句话的事。

但是这么多人看热闹，又不能表现出对老蔫媳妇已经妥协，那样以后社员们还不得纷纷效仿？

心念转动间，王百顺轻咳了一声，开始装腔作势:

“你家的情况……论情论理队里都应该照顾，可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生产队的库房一向不充裕，这会儿空的都能听见回音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物资可以挪用？”

老蔫媳妇一听，心说这不是没屁嗝嘞嗓子吗？张嘴回怼道:“合着把我叫住，是为了听你哭穷？”

王百顺抬手示意她先让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接着道:

“即便这样，也要把人民群众的实际困难放在第一位，尽快召集班子成员开会研究，看能不能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能痛快答应，这样才显得此事没那么容易。

老蔫媳妇见王百顺虽然说着车轱辘话，实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不禁喜形于色，赶紧拿回头:

“不愧是当队长的，从来都深明大义，那……我们就不叨扰了，过三过五听你个准信。”

此时天空云层滚滚，开始有零星雨点滴落下来。

……

梁老蔫一家刚急三火四的避进地窨子里，上天好像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声炸雷响起，瓢泼似的大雨应声而下。

虽然稀里哗啦的四处漏雨，孩子们却依然有说有笑、兴奋异常，已经看见希望了，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夏季的暴风雨，带着裂天卷地的威势，将一切撕扯的稀巴烂，之后又倏然而逝。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一道绚丽的彩虹如梦幻之桥，惊艳亮相。

向日葵耷拉着的脑袋很快就挺拔起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

煎熬了三天，老蔫媳妇估计事情该有眉目了，迫不及待的找到王百顺。

她知道最后环节不可以再耍花腔，要把姿态放低，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所以先把几件伤心的往事在头脑中过滤一遍，然后语气中略带歉疚的开口道:

“队长，前两天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去你家闹那么一出，其实……”

说到这里，声音发涩，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王百顺打着官腔:“奥，无妨，我作为领导干部、工作也有不到位的地方。”

“那么……你看……我家建房的事？”老蔫媳妇试探道。

“经班子全体成员研究决定，拨给你家三间房所用的材料，再派几个人出工，帮忙把房子盖起来，队里记工分。”王百顺回答的倒挺痛快。

老蔫媳妇神情为之一振，抹着泪堆砌了一车感恩戴德，王百顺却避开她的眼神话锋一转:

“先别忙着谢我，现如今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今天给你开了这个口子，明天就有人拿出来说事，我这个队长也甭干了。”

老蔫媳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王百顺这些不是废话，肯定会有附加条件，遂满脸疑惑的看向他。

王百顺接着又说:“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有几户比你家也好不到哪去，都是老弱病残，住的破马架子眼看已经不行了。”

老蔫媳妇心说：哼，是别人勒紧裤腰带吧！这个‘大家’可不包括你家，有屁快放，甭整些没用的。

王百顺看出她的不忿，迟疑片刻，还是把条件说了出来:

“……此后队里不再给老蔫开工分，就是说，等于一次性买断了他的劳动年限。”

老蔫媳妇当然不愿意，这是既帮了又等于没帮，他王百顺里里外外做好人，刚要开口争辩，王百顺冷脸正告:

“这可是我尽力为你家争取的，如若不同意，这事就算我没说，该咋办你们自己想辙。”

“你……”老蔫媳妇有些气结。

王百顺语调稍做缓和:

“老蔫虽然属于工伤，但说归了也是他自己不小心，当时违规作业、没等危险信号解除、就跑出掩体跟山柱子打招呼，如果我嘴一歪，把责任归咎到他自己身上，你家哪会得着这些实惠？队里能负责一半就不错了。”

老蔫媳妇见再没有商量余地，权衡之后，只能忍痛答应。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面子上还是千恩万谢，因为后面还有事相求。

随即全然不顾王百顺一脸的不耐烦，又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红英和满囤姐弟俩此后参加生产劳动，要分别顶一个壮劳力，记满分。

王百顺虽说不情愿，最终在她的百般缠磨下，还是答应了。

他是考虑到两个孩子本来也快成年了，老蔫媳妇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趁现在能多争取一点是一点，以后再没理由要救济了。

望着老蔫媳妇怏怏离去的背影，王百顺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轻嗤道:

“嘁！跟我起屁，你还不够资格，别以为给马德海闻过骚就长能耐了，不过是他穿过的一只破鞋，况且姓马的现在已经自身难保。”

……

其实老蔫媳妇这人既不馋、也不懒。

最难得的是心大，这点虽然中性，但就她的过往经历和当前处境，也算是优点了，不然早就垮了。

她的人生可谓跌宕起伏，年少无知被人哄骗破了处子之身，以至新婚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再婚嫁给梁老蔫，二人又琴瑟不合。当然也包括她自己主动作死——与马德海暗度陈仓。

凡此种种，她觉得是自己命格不济，一路所遇皆非良人。

直到梁老蔫受伤、震后房倒屋塌，可谓天灾、人祸都摊上了。

但她这个人惯会自我调节，几经煎熬，竟然彻悟，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生存的本能会压倒一切道德底线，对她来说，只要能活下去，脸乃身外之物，可要可不要。

谁敢甩来一巴掌，不用多想，直接出剪刀，干就完了。

对于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想辩解，知道那是个大工程，得多少口水能为自己洗白？有那功夫不如看蚂蚁上树。

一来二去，就算胆汁流出来，老蔫媳妇都不带说一个苦字。村里的泼妇代言也被能戈善武的她给无偿拿下了。

作天作地，她终于把自己彻底作成了挑大梁的，家里家外事事都要劳心劳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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