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竿上的夏天

发布时间:2025-02-28 00:23  浏览量:10

湿漉漉的晨雾里,大表哥用石子在水门汀上划出第五道白痕时,我正蹲在井台边搓洗沾满塘泥的裤腿。这是1994年的夏天,五个表哥像五棵高低错落的杨树,把影子投在爬满牵牛花的院墙上。

每周六天刚蒙蒙亮,二表哥就会踩着永久牌自行车冲进外公家院子。车铃铛早被拆下来换了麦芽糖,他用指甲刮车把上的锈斑,发出知了褪壳似的沙沙声。等我们凑齐六个人,田埂上的露珠还没被太阳晒干。

学校后墙的蓝漆门总在七点整准时打开。老奶奶的玻璃柜台里,装鱼钩的月饼铁盒永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些银闪闪的小东西躺在红丝绒布上,像撒在银河里的碎钻。"五毛钱三枚,买五送一。"她缺了门牙的念叨和铁盒开启的咔嗒声,是我们每周固定的开幕曲。

"今天要钓翻张湾的荷花塘!"四表哥把新买的鱼钩别在草帽沿上。他总说荷花塘的鲫鱼认得他的面,去年秋天就是在那钓起过三斤重的红尾鲤。邻居家的双胞胎兄弟抬着铁皮桶跟在后面,桶里装着用搪瓷脸盆养的活蚯蚓——那是他们用二十颗玻璃珠跟村尾修车铺小子换来的。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我们把四表哥的的确良衬衫撑在竹竿上当遮阳篷。三表哥掏出珍藏的中华牙膏皮,牙齿咬住一头慢慢抻展,铅坠就有了。大表哥削了整夜的竹竿泡在溪水里,青皮泛着水光,比供销社卖的碳素竿还趁手。

蝉鸣最燥的时候,水面突然浮起串细密的气泡。五表哥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六个少年的呼吸都轻了。浮漂猛地往下一沉,竹竿霎时弯成满月。金黄的鲫鱼破水而出,在阳光下甩出一串碎银般的水珠。

"是条怀籽的母鱼!"二表哥捏住鱼鳃,鱼尾拍打着他胳膊上的晒伤。我们按规矩解下鱼钩,看它摆尾游回墨绿的水藻深处。铁皮桶里只留公鱼,这是表哥们定的规矩。

暮色染红芦苇荡那日,我们终究捅了篓子。村主任新承包的鱼塘刚撒了鱼苗,黑压压的小鱼群撞上我们的蚯蚓饵,竹篓转眼就沉得拎不动。柴油三轮车的轰鸣从三百米外碾过来时,六双凉鞋已经陷在塘泥里。

"分头跑!"大表哥把竹篓塞进排水管,我们像受惊的泥鳅钻进玉米地。尖叶子在脸上划出血道子,裤袋里偷藏的陈皮糖撒了一路。直到翻过三道田埂,才发现双胞胎弟弟的塑料凉鞋丢了一只。

三十年后带女儿寻访旧地,老柳树的气根间还卡着生锈的鱼钩。快递驿站的蓝色卷帘门上,"小卖部"三个字褪成了淡淡的灰。女儿踮脚去够门框裂缝里的玻璃弹珠,那是我当年塞进去的第九颗——本该凑满十颗就能换金鱼尾巴形状的铅坠。

风掠过枯荷遍野的旧塘,忽然响起少年时代的喧闹。五位表哥的背影仍在雾中晃动,铁皮桶叮叮当当的余韵里,三十年前的鱼线依然紧绷在夏日的艳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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