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的存款都将归零
发布时间:2025-12-19 08:49 浏览量:2
奶奶有方帕子——蓝白格子粗布制的。
二十多年前,这方帕子包着皱巴巴的纸币,紧紧别在奶奶的腰间。
逢上赶集,奶奶便颠着小脚,唱戏似的奔向集市,我那时刚记事,跟在她腿边,眼睛却绑在她那和我一般大的小脚上,看得出神,走两步总要摔跤。
膝盖已经磕地,眼看就趴倒,奶奶伸出老手,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我被斜吊着,像只摔断腿的猴子。
那年月,到处都是土道,跑上身的黄土一拍,直扬人一脸。
奶奶见不得这景象,因此我一摔倒,奶奶总免不了嘟囔几句,等我起来准备拍土,她立即嫌弃说道:“趔远!”
我知道她讨厌脏娃娃,于是知趣地扭过身,等到土尘抖净,她才会再一次牵起我的手。
就这样,祖孙俩,一个一路摔跤,一个一路嘟囔,走出了村口,来到集市上。
集市犹如巨人国,一尊尊身穿黑棉袄的巨人将我团团围住,他们挨得如此之近,完全遮蔽了太阳,我感到失去方向,吓得死死攥住奶奶的手。
尽管,她也是挡住太阳的巨人。
担惊受怕的不止我一个,自打涌入人群,奶奶另一只空手便不停摸向腰间——她在保护帕子——里面装着她的身家性命。
看来,成为巨人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巨人也会害怕。尤其买完东西付钱的时候,奶奶犹豫着甩开我的手,头埋得很低,费力去松腰间的绳子。
终于,那方帕子显露在阳光之下,上面还缠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麻绳,里面捆裹着的,正是农村老人最为看重的东西。
几年之后,这根麻绳变得更粗更长,搭在了身着白衣的父亲的肩上——彼时父亲拉着载有奶奶棺椁的灵车,缓缓驶向墓地。
至于奶奶辛辛苦苦攒的钱,还不足以给她置办一口棺材。
坟头燃起了大火,惨白的花圈被烧得噼啪作响,那方褪色的帕子连同一堆旧衣物,在大火中跟随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
相比奶奶,父亲要阔绰得多。
他有一个皮夹子,具体什么材质不清楚,只记得某年腊月,在外打工的父亲从内兜掏出来这个鼓囊囊的皮夹子时,引起家里人一阵惊呼。
里面叠满了面额不一的纸币,那是父亲在工地劳作一整年的回报。当然,这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余下的一沓红钞,被他藏在了内裤的拉链里,而那条红内裤,就穿在他身上。
父亲说,这样安全。
母亲接过那沓带着温度的钞票,转头放进了立柜的最深处,那里面有个包袱,装着一家人的希望。
母亲还想要父亲皮夹子里的钱,父亲却认为男人身上不能不带点钱,不光为了消费,那些钱还是男人地位的象征,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给。
之后许多年里,父亲的钱包有时鼓胀,有时干瘪,而且里面塞的不一定都是钱,有次他派我去买烟,我分明看见里面有许多光溜溜的彩票纸。
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在用打工以外的方式帮助这个家庭,可惜他从未中过大奖。
十多年前,家里盖新房,母亲掏空了包袱,父亲也取出了皮夹子里的所有钱,依然不够,幸得亲友相助,房子终于立了起来。
打那以后,父亲再没用过钱包,他所挣的所有钱,除过家庭开销,都用作还债,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呢?
再过几年,数字时代便正式到来。
和父辈相比,我几乎没怎么用过纸币。
上大学的时候,学费是装在一张巴掌大小银的行卡里,每月生活费,也是寄到这张卡上。
参加工作后,我的工资也是打在卡里的,至于日常消费,一部有电有网的手机就能搞定一切。
不禁感慨,短短几年,我就不用再像父辈那样出门狼狈地把钱藏起来了。
但是,存钱的形式变了,用钱的形式变了,甚至挣的钱都要比以前多得多,可问题在于,无论钱以哪种形式参与我们的生活,最终好像都留不住。
祖父母一辈子的存款,到最后化作一口口漆黑的棺材,父母一辈子的存款,盖了一座不被别人笑话的楼房。
而我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存款呢?
我不知道,但我确信它会以某种方式决然地离开我。
我定期会看一眼银行卡里的余额,看着那串数字缓慢地增长,心里不免焦躁,啥时候它才能像银行卡号一样长呢?
显然,这完全是在幻想,照目前看来,我存款积累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消费膨胀的速度。
这就意味着,总有一天,我的存款也将归零,甚至变成负数。
到那时,我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卡片,注定和奶奶的蓝白格子手帕,父亲的皮夹子,母亲的包袱一样,只会是一个普通人奋斗过和积累过的证明。仅此而已。
再有半月,新的一年又将到来,不知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这一年过得如何。
不管怎样,祝大家来年都不为钱财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