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的院子(散文)

发布时间:2025-12-11 11:36  浏览量:2

为了生计,在一个深秋,我来到了一个离家不远的工厂。

当我从一幢二层楼下来,放眼环视整个工厂的时候,我发现了有那么一块孤零的土地,上面有几株擎着红彤彤果实的山楂树。这让我想起了乡间的大院子,一种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是第一次认真见到山楂树,在这个空旷而缺少色彩的空间,那块土地却彰显着生命的炽热!

经过风霜的洗礼,山楂树的生命正在演绎一场深厚的升华:那些生命未圆满的果子,像一个个小吉祥物擎在母体,日月精华为它们镀上了极致的红色;那些生命圆满的果子,则坠入尘土,被安葬在脚下,镶嵌在大地上,像红毯中一颗颗明媚的珠子。

我不禁产生了无尽的遐思,它们仿佛穿越了时空,为着我作诗而来-----

我不认识山楂树

多少年前,有人为我种了一棵

多少年后,山楂树结了许多果子

等我

落了一地

几个月以后,我成了这个工厂的一名成员,并且我也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美好的院子。

这时,五月的阳光照在山楂树的身上,它们的枝节敦厚,曲线优美,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我忍不住拿出手机,靠近一些,想拍下这些美好的事物留作生命的印记。

这时,传来一声呵斥,阳光下,从远处飘来一个被风尘打磨久了的身影,他的衣着陈旧,脸色土黄,腿像是跨着一道道田垄从那田间奔来。

他是这里的守门人,误以为我要偷取些什么。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高高举起的一只手臂,仿佛是捍卫这个院子的一面旗帜。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看到他拿着农具摆弄着一畦畦菜地,时而俯身,时而挺立。这是与土地交融在一起的灵魂。我做了《墓志铭》的诗——

秋天种下以后的食物

有青霜,有白雪

这些刻在眼睛里

连同镢头

一起埋进我们的坟墓

我所做的事情是负责管理工厂的仓库。这是由三个大门组成的一幢南北方向的二层楼建筑,大门粉刷的绿色油漆已褪色。仓库囊括了整个一楼,二楼仿佛闲置着,楼道的卫生也很少有人打扫。仓库的门开在最北首,门的左侧种有几株牡丹,花开的时候,为这里单调的气氛增添了生气。

仓库通体很陈旧。一进门向北,紧挨着一张黄旧的写字台,东西摆放着;椅子也是黄旧的,之后是一张布满了灰尘的床,床上是杂物;我陈述的这些东西东边紧靠着楼壁,再北边则是树立起一块面积不大的蓝色的陈旧篷布与以外的空间阻挡开,余下的周边布了铝合金板。

再往上看,几块硬纸壳、几张铝板随意搭成了一个顶棚,这则是仓库的办公室。

放眼望去,仓库就是一个落满灰尘的杂货铺,箱子、袋子、棉衣、棉裤、被褥,各种其它类的物品凌乱地散布在各处。

一次,我看到一条绿色的蛇正从一件物品中慢慢爬出,我吓得不知所措,并想请人帮忙解决,但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喊出的时候,那条蛇露出一小段身体之后,又现出了它的尾巴,不大会儿,它就无影无踪了。

一只美丽的鹦鹉曾光顾过这里,它飞进来,落在高高的架子上,左顾右盼。我请人捉了去,它又成了人类的囊中之物,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它还有比这更好的命运了。

还有一只受伤的灰色鸽子,徘徊在库外,“咕咕”地叫着。为了给它自由,我让人把它放在一个有草且有其它生灵的土堆上,它的小身体很快淹没在那片小草林里。

事后,我又想我应该把它的伤治疗好,再放生。可是,这似乎我很难做好,如果草率地给了别人,它可能会被人很快地杀掉,成为盘中之物。一只猫时常来这里光顾,有时它悄无声息,有时在库外踌躇一会儿,然后耐不住跳进来。我想它这样频繁的举动,是嗅着老鼠的味道来的。

早晨,阳光从大门射进来的时候,整个的仓库吸纳进外面新鲜的空气,每个从这走进又走出去的人,都带着劳作的匆忙。

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那么一点时间,在这里劳作的工人会脱下厚厚的棉衣棉裤,经过仓库,出来走动。

闲暇的时候,我会很留意这些人——他们大多来自河南,年龄在五六十岁,大抵都是一个人出来务工,一年几乎不回家。这些人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夜间也如同白日一般忙碌,好像自打来到这里,就把自己交付给了能给他们报酬的人。

日积月累,这种可以随时吩咐他们劳作的模式,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当他们置身晴天下,散落的阳光驱散了他们脸上沉闷的神情,也掩盖了长期劳累带来的倦怠。

在山楂树纷纷飘落下花瓣,开始酝酿一个个果子的时候,从这群人之中仿佛走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告别了多病的母亲,怀揣着一个包裹,跟着乡亲,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个有山楂树的院子。

经过了六年的光阴,不知不觉把一个流着鼻涕淌在嘴巴上的少年磨成了一个大人。当我注意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时,他停住了脚步,像见到一个久违的长者一般羞涩。

他融在这群年长者之中,有时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走;有时操着河南的家乡话,扯开嗓子同别人吆喝。他的样子又落寞又亢奋。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仿佛山楂树的气息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形成了一首久久缭绕在院子上空的诗——

当山楂树的花儿凋谢的时候

在一个院子里

一个少年穿透了远方的一道烟火

我们相遇

阳光下,他诧异

目光久久凝视

突然闯入一个不是尘世的人

命运是攀着院墙的爬山虎

散开的茎蔓,嗅着山楂树的气息

一直长

长满少年的身体和长痂的心灵

一扇门把我们隔开

有时,他在外面;有时,我在外面。

如同一堆虚空的时光

我们系在了山楂树

这首诗仿佛让所有的打工人都很郑重,他们像传递着一个振奋人心的事件。当中有个威望很高的女人,带着庄重的神情,专门来向我致谢。

有人提议把院子整修一下,想让它变得更美。我有些失落。我还为一朵喇叭花写过一首诗——

草叶上冒着白露珠

站在白露珠之上的是花

花摇曳

像个美人

美人之外

是泥土之上的生命

生命这时属于白色

有树,有野花,有野草,有舒散的阳光……并且会招来翩跹的蜂蝶,啁啾的鸟儿……一切落入这里的都是自然的馈赠,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由的王国,应该就是最美的了。

翌年的春天,我离开了那个院子。我记起了夏天的一场雨,一个笑得灿烂的大姐为我撑起一把伞,她的腿如手中举起的那个黄色甜心酥饼的形状,在天空下不断地向前飘荡…… 大地仿佛又落上白雪,黄昏的夕阳照在院子里被叉车碾压的积雪上,它们依然如交织的时光年轮,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时,有人朝我挥挥手,他头上的棉帽子像鸟张开的两翼。在充满欲望浓重的空气中,霜与雾又在交织,大地若隐若现;阳光照进来,温暖又含蓄。山楂树在我的注视之下,卸下了一切虚华,静静地伫立……

作者简介:赵爱萍,菜阳人。1971年生。莱阳作协会员,重庆二月文学社会员。近年来文字出现在全国多家文学论坛和文学网站。其中一些文字刊发在《二月文学》、《雪莲诗刊》、《当代中国散文精选》、《诗城》、《胶东文艺》等刊物。《夏的进程》被《江山文字网》典藏。写作观:写作是人生的阅历和生活悲悯的积累。秉承中国文脉行文,高雅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