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故乡的土

女儿出嫁那天，我五十五岁的脸上挤出的笑容，大概比哭还难看。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一只终于要振翅飞走的鸟，奔向千里之外的南方。我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像她刚出生时，我第一次触到的那小块肌肤。

婚礼上人声鼎沸，我机械地举杯，微笑，接受祝福。直到婚车缓缓启动，她从车窗里回头望我一眼，眼圈红着，却努力扬起嘴角。那一刻，我精心构筑的堤坝险些崩塌。

回到家，推开她虚掩的房门。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栀子花香水味。我坐在床沿，鬼使神差地打开那个旧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她从小到大的衣服。最上面那件鹅黄色的开裆裤，还是她两岁时穿的。记得那时她总像个小尾巴跟在我身后，伸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妈妈抱抱。”我一弯腰，她就咯咯笑着扑进我怀里，那股奶香味，至今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再翻，是那件蓝白相间的小学校服。第一天送她上学，她死死拽着我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别走！”我狠心掰开她的小手，转身泪如雨下。可下午接她时，她已举着小红花，骄傲地向我炫耀了。

还有她工作后买的第一套西装。那时她总在电话里说“一切都好”，可有一次我突击探望，才看见她泡面盒边堆着厚厚的文件，眼下两团青黑。见我来了，她慌慌张张藏起药箱里的胃药，笑容依旧灿烂：“妈，我最近又涨工资啦！”

这些回忆像老电影，一帧帧闪过。我抱起她那件已经发黄的婴儿服，把脸深深埋进去。布料粗糙，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实体了。泪水无声滚落，从抽泣到呜咽，我终于在这个她不在的夜里，哭成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出发前夜，我悄悄在她行李箱夹层塞了袋东西——来自老家菜园的土，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附的纸条上，我歪歪扭扭地写：“囡囡，想家了就看看。土是根，妈在。”

昨天视频时，她兴奋地展示新家的阳台，说打算种些花。可在那明亮的笑容背后，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她报喜不报忧的样子，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我知道，父母的爱，最终是学会放手。可这放手之后，绵延千里的牵挂，却像故乡的藤蔓，悄悄爬满每个想她的深夜。

孩子啊，无论你飞多远，记得——你长大的那个家，永远是你回头就能看见的港湾。而妈妈，会一直在这里，为你留着那盏最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