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我去打麦场,不小心把邻村姑娘裤带挑断,她追着我骂:你得赔
发布时间:2025-11-11 05:14 浏览量:13
那年头,天是真蓝,云是真白,太阳也是真毒。
七五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大蒸笼,地里的土都烫脚。
空气里全是麦子熟透了的香气,混着干土的腥味儿,吸一口,能呛个跟头。
我们李家庄和隔壁的杏花村,共用一个打麦场。
那打麦场,就在两个村子中间,黄土地,被牛车和人的脚板压得又光又硬,像一面土镜子。
每年这个时候,就是一年里最忙,也最热闹的时候。
全村的劳力,不管男女老少,都得下地。
镰刀割麦子的“唰唰”声,人的吆喝声,还有骡子拉着石碾子“轰隆隆”的响声,搅和在一起,比过年还吵得慌。
我那时候,十八九岁,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光着膀子,晒得跟块黑炭似的,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滚,掉进裤腰里,又黏又痒。
那天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队长扯着嗓子喊:“都加把劲儿!赶在下雨前把麦子都归了仓!”
我应了一声,抄起手里的铁叉,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一大捧麦秸挑起来,往场中央的麦堆上甩。
麦秸沉甸甸的,带着太阳的温度,压得铁叉的木柄都“嘎吱”作响。
我憋着一口气,猛地一转身,一扬手。
就在这时候,出事了。
我感觉铁叉的尖儿,好像挂住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不是麦秸那种脆生生的感觉。
紧接着,就听见“刺啦”一声,很轻,但在嘈杂的打麦场上,却像一道闪电,直直劈进我耳朵里。
然后,就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声尖叫,又脆又亮,像一把锥子,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给扎破了。
整个打麦场,一下子就静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齐刷刷地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几百只蜜蜂在飞。
我僵硬地回过头。
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一张脸涨得通红,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
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褂子,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裤子。
问题就出在那条裤子上。
裤子没掉下来,但明显松垮垮的,全靠她两只手死死地攥着裤腰。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眶里好像有火苗子在跳。
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我的铁叉。
铁叉的一个尖齿上,勾着一根白色的布条。
是根裤带。
我脑子里的那几百只蜜蜂,瞬间变成了一万只。
完了。
我闯大祸了。
那个年代,这种事,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这姑娘我认识,是杏花村的,叫杏儿。
她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性子,嘴巴厉害得很,能把死人说活了。
平时在田里干活,隔着几块地都能听见她跟人拌嘴的声音,清脆得像甩鞭子。
可现在,她没说话。
她就那么死死地瞪着我,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那样子,比她骂我一百句还让我难受。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变形了。
我爹从人群里挤过来,脸黑得像锅底,上来就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混小子!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铁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根白色的裤带,也跟着飘了下来,落在金黄的麦秸上,格外刺眼。
杏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脚下的干土地上,瞬间就洇湿了一小块。
她猛地一跺脚,冲我吼了一嗓子:“你……你个流氓!”
这一嗓子,像是把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喊了出来。
喊完,她转身就跑。
可她得攥着裤子,跑不快,那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你个憨货!还不快去追!去给人赔礼道歉!”我爹又踹了我一脚。
我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捡地上的铁叉,拔腿就追了上去。
“杏儿!杏儿你等等!”
我在后面喊,她跑得更快了。
打麦场上的人,都伸着脖子看我们俩,像看一出不要钱的大戏。
我的脸烧得厉害,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可我顾不上了。
我只知道,我今天必须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不然,这姑娘的名声就毁了,我也没法做人了。
我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她。
我伸手想拉她,又不敢,只能在她身边跟着跑。
“杏儿,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不理我,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甩得到处都是。
跑出了打麦场,上了田埂小路,她大概是跑不动了,也可能是觉得丢人丢到头了,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盯着我。
“解释?你还想解释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还是那么冲。
“我……我……”我结结巴巴,急得满头大汗,“我真没看见你站我后头,我一转身……”
“你一转身就把我裤带给挑了?”她打断我,声音又高了八度,“李栓住!你长这么大,就学会干这个了?”
她连我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我叫李栓住,我们一个村的都叫我栓子。
“我不是!我没有!”我急得直摆手,“杏儿,你信我,我对着天发誓,我要是故意的,叫我天打雷劈!”
那个年代的人,对发誓这种事看得很重。
她听我这么说,脸上的怒气稍微消了点,但委屈还在。
“发誓有啥用?现在全村人都看见了!我以后还咋见人?”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看着她哭,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一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啥。
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那咋办?”
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着我。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
她突然上前一步,逼近我,那股子泼辣劲儿又上来了。
“李栓住,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她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把我裤带挑断了,你就得赔!”
我一愣。
赔?
咋赔?
赔她一根新的?
我当时脑子一抽,居然真就这么问了:“行!我赔!我明天就去供销社,给你扯二尺白布,给你做根新的!不,做两根!”
我话音刚落,就感觉不对劲了。
杏儿的脸,瞬间从通红变成了煞白,然后又从煞白变成了铁青。
她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傻子。
“赔布?”她气得都笑了,“李栓住,你脑子里装的是麦秸吗?”
“我……”
“你毁了我的名声,你拿二尺布就想打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远处田里干活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
我更慌了。
“那……那你要我咋赔?”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
她说:“你得对我负责。”
“负责?”我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明白。
“对!”她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娶我!”
“嗡”的一声。
我脑子里最后一万只蜜蜂,也全体阵亡了。
娶她?
我?娶杏儿?
这……这跟裤带的事,咋就扯上关系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杏儿看我那傻样,眼里的火又冒了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我赶紧摇头,“我……我就是……太突然了……”
“突然?”她冷笑一声,“你拿铁叉挑我裤带的时候,咋不觉得突然?”
我被她怼得哑口口无言。
这事儿,确实是我理亏。
可是,结婚是多大的事儿啊。
我爹娘还指望着我娶个媳服,给我家传宗接代呢。
杏儿虽然长得不赖,但这脾气……
我有点怵。
见我犹豫,杏儿的眼圈又红了。
“李栓住,你今天要是敢说个‘不’字,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田埂上!”
她说着,还真就往旁边一棵老槐树上比划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拉住她。
“你别冲动!别冲动!”
她的胳膊很细,但很有劲儿,在我手里挣扎着。
“你放开我!你个没良心的!欺负了人就不想认账!”
她又哭又闹,我一个头两个大。
拉扯之间,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儿,混着汗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姑娘家特有的馨香。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得快了几分。
“我认!我认还不行吗!”我被她闹得没办法,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可已经晚了。
杏儿立刻停止了挣扎,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确认道:“你说的?你真认?”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认。”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彩上。
杏t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还带着泪痕,但那笑容,像雨后的太阳,一下子就把我心里的阴霾给照亮了。
“这可是你说的。”她说,“不许反悔。”
“不反悔。”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只会点头。
“那你明天,就让你爹娘,去我家提亲。”
“啊?这么快?”
“快?”她眼睛一瞪,“再慢,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叫爹了!”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啥孩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刷”地一下又红了,比刚才还红。
“我……我那是打个比方!你管那么多干嘛!叫你去你就去!”
她说完,狠狠地在我脚上踩了一脚,然后攥着裤腰,一溜烟地跑了。
这次,我没追。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根裤带,就给我换回来一个媳妇?
还是杏花村最厉害的“母老虎”?
我摸了摸被她踩得生疼的脚,又摸了摸发烫的脸。
这梦,也太真实了。
回到家,我把这事儿跟我爹娘一说,我爹当时就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给摔了。
“混账东西!你……你咋就答应了?”
我娘也在旁边唉声叹气:“栓子啊,杏花村的杏儿,那可是个厉害角色,你以后……怕是要受气了。”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实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一个唾沫一个钉,我李栓住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
“爹,娘,事儿已经这样了,是我不对在先,我得负责。”
我爹瞪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吧。”
第二天,我爹娘,还真的拎着两瓶酒,一条肉,去了杏花村。
提亲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杏儿的爹娘,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事儿,也没怎么为难我爹娘。
只是杏儿她爹,一个黑瘦的老汉,把我拉到一边,盯着我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
“小子,我家杏儿,脾气是大了点,但心眼儿不坏。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她,我打断你的腿。”
我挺直了腰板,看着他,郑重地保证:“叔,你放心,我不会的。”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快得像一阵风。
从挑断裤带,到定下亲事,前后不过三天。
我们村里的人,都把我当成了笑话。
说我李栓住,是“一叉子给自己叉了个媳妇回来”。
还有人说,我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听了,也不跟他们争辩。
苦不苦,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其实,除了最开始的慌乱和不情愿,我心里,好像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我总会想起杏儿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想起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
想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吹吹打打,就是请两边的亲戚吃了顿饭。
杏儿穿着一身崭新的红棉袄,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脸蛋红扑扑的,低着头,不敢看我。
没了那股子泼辣劲儿,她看起来,还挺温柔的。
洞房花烛夜。
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老长。
杏儿坐在床边,绞着衣角,也不说话。
我俩就这么沉默着,空气里都是尴尬。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那个……杏儿……”
“嗯。”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你……你还生我气不?”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
“生气有啥用?人都嫁给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心里一揪。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
“杏儿,我知道,这门亲事,委屈你了。”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但是,你放心,既然你成了我李栓住的媳妇,我这辈子,就一定会对你好。”
“我拿我的人格担保。”
我说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杏儿看着我,眼睛里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吸了吸鼻子,说:“谁要你的人格担保?你的人格,不就值一根裤带吗?”
我被她噎了一下,苦笑起来。
“是,我的人格,就值一根裤带。”
“但是这根裤带,我打算用一辈子来赔。”
她“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像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屋子里的尴尬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
“傻样。”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地里的庄稼,聊村里的闲事,聊各自的爹娘。
我发现,杏儿其实不是真的那么凶。
她只是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儿。
她也会害羞,会脸红,会像个小姑娘一样,对未来充满憧憬。
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顿顿吃上白面馍馍。
我说,我一定会让她过上这样的日子。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但也充满了烟火气。
杏儿果然是个厉害的媳妇。
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下地干活,她不比男人差。
洗衣做饭,喂猪养鸡,样样都干得利利索索。
我爹娘一开始还担心我受她欺负,后来,我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栓子啊,你这是傻人有傻福,娶了个好媳妇。”
当然,她的脾气,也还是那样。
我们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吵架的原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我今天下工回来,没先洗脚就上了炕。
比如她做的糊涂面条,我多喝了一碗,没给她留。
她一生气,就叉着腰,指着我的鼻子骂。
骂我是“榆木疙瘩”,是“闷葫芦”,是“除了会使牛劲儿啥也不会的憨货”。
我呢,也不跟她吵。
我就嘿嘿地笑,等她骂累了,给她端上一碗水。
“媳妇,喝口水,润润嗓子,歇会儿再骂。”
她每次都被我气得哭笑不得,最后总是一甩手,不理我了。
但到了晚上,她还是会把我的洗脚水打好,把我的脏衣服泡上。
我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的好,都藏在那些骂骂咧咧和日常的琐碎里。
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滑了一跤,把腿给摔了。
天都黑了,我还没回家。
杏儿急了,一个人,打着个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进山找我。
等她找到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冻成冰坨了。
她看到我躺在雪地里,腿上流着血,哇的一声就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比在打麦场上那次还厉害。
她一边哭,一边骂我:“你个死人!你咋这么不小心!你要是死了,我跟孩子咋办!”
那时候,她已经怀了我们第一个孩子。
她一个不到一百斤的女人,硬是把我这个一百六七十斤的大男人,从山里给背了回来。
回到家,她给我请大夫,给我熬药,给我擦身子。
那段时间,她瘦了一大圈。
我躺在炕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又疼又暖。
我拉着她的手,说:“杏儿,辛苦你了。”
她眼睛一红,扭过头去,嘴上却不饶人:“知道辛苦我,你当初就别摔断你的狗腿!”
我笑了。
我知道,这是她心疼我的方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她顶过嘴。
她说啥,就是啥。
村里人都笑我,说我是个“妻管严”。
我不在乎。
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疼,还指望谁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生活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总是热热闹闹的。
杏儿的嘴,还是那么厉害。
骂我,也骂孩子。
但我们都知道,她是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
有她在,这个家,就塌不下来。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
村里开始有人出去打工。
我也动了心思。
我想出去闯一闯,给杏儿和孩子们,挣一个好日子。
我跟杏儿商量。
她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看着我,说:“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
我知道,她舍不得我。
但我更知道,她支持我。
我走的那天,她给我收拾行李。
一件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还给我烙了一大包的干粮。
她没哭,也没说啥舍不得的话。
只是在我临出门的时候,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我摊开手一看,是一根崭新的,用红布条编的裤带。
“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的时候,就看看它。”
她说,“别忘了,家里还有人等你。”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了南方,进了一个建筑工地。
工地的活儿,比在家里种地苦多了。
每天累得像条狗,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想家的时候,我就拿出那根红色的裤带。
摸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就好像摸到了杏儿的手。
我把每个月挣的钱,大部分都寄回家。
只留下一小部分,够自己吃饭就行。
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我就一个念头:多挣点钱,早点回家,让杏儿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我和杏儿,靠着书信联系。
我不识字,就请工地的工友帮我写。
杏儿也不识字,就让村里的小学老师帮她念。
信里,她总是报喜不报忧。
说家里一切都好,爹娘身体硬朗,孩子们听话,让我别担心。
可我知道,她一个人,撑着一个家,有多难。
有一年,我过年没回家。
因为工地上说,过年加班,给三倍工资。
为了那三倍工资,我留下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工友们都聚在一起喝酒,打牌。
我一个人,跑到工地的角落里,看着家的方向,偷偷地抹眼泪。
我太想杏t儿了。
太想孩子们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工头喊我,说有人找。
我过去一看,愣住了。
是杏儿。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千里迢迢地来工地看我。
她瘦了,黑了,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看到我,她没说话,就是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和孩子们抱在怀里。
“你咋来了?你咋这么傻?”我哽咽着说。
她捶了我一拳,说:“你个没良心的,过年都不知道回家!我们不来,你是不是就把这个家给忘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就挤在工棚那张小小的木板床上。
虽然挤,虽然冷,但我的心,是满的,是暖的。
我抱着杏儿,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皂角味儿,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在外面漂了十年。
十年里,我从一个小工,干到了包工头。
我挣了钱,在村里盖了新房子。
是村里第一栋二层小楼。
盖房子的那天,杏儿看着那红砖青瓦的楼房,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说:“栓住,你真有本事。”
我说:“不是我有本事,是你给了我本事。”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一辈子,就是那个在打麦场上,只知道使牛劲儿的憨小子。
是她,用她的泼辣,她的坚韧,她的爱,把我这个“榆木疙瘩”,一点点地打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都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这个小山村。
家里,又只剩下我和杏儿两个人。
日子,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我们俩,每天就种种菜,养养鸡,在村里溜达溜达。
她的脾气,好像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好了不少。
不怎么骂我了。
有时候,我们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坐就是一下午,一句话都不说,但心里,却觉得特别安稳。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直到,杏儿生病了。
是脑梗。
虽然抢救了过来,但留下了后遗症。
她的右半边身子,不太利索了。
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
更严重的,是她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
有时候,她会看着我,一脸茫然地问:“你是谁啊?”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跟被针扎一样疼。
那个在打麦场上,指着我鼻子,让我赔她一辈子的姑娘。
那个在雪地里,把我从山上背回来的女人。
那个在火车站,带着孩子千里迢un我,只为了一家团圆的妻子。
她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呢?
医生说,这是病,没办法。
我不信。
我开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
给她喂饭,给她擦身子,给她按摩。
每天,我都推着轮椅,带她去村里转悠。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讲我们过去的故事。
“杏儿,你还记得不?这是我们当年共用的那个打麦场。”
我指着那片已经长满了荒草的空地。
“那年夏天,我就是在这儿,不小心把你裤带给挑断了。”
“你当时可凶了,追着我骂,非要我赔。”
她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那片荒草,没什么反应。
“后来啊,我就娶了你。”
“你嫁给我的时候,还挺不乐意的。”
“可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我自说自话,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我就这么,一天天地讲。
讲我们第一次吵架,讲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讲我出去打工,她来工地看我。
讲那些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
有时候,讲着讲着,我自己就先哭了。
她会伸出那只还算灵活的左手,颤颤巍巍地,帮我擦眼泪。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哭……不哭……”
我知道,在她心里,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心疼我的。
她只是,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有一天,我给她收拾屋子,在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根已经泛黄的,断成了两截的白色布条。
是那根裤带。
我把它挑断的那根裤带。
她竟然,一直留着。
我拿着那截裤带,走到她面前。
“杏儿,你看,这是啥?”
她迷茫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布条。
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的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
我听见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含含糊糊地说出了几个字。
“你……赔……”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而出。
她还记得。
在她混乱的记忆深处,她还记得这件事。
记得那个下午,那个打麦场,那个莽撞的少年,和那句霸道的“你得赔”。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赔,我赔。”
“我赔你一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赔给你。”
她好像听懂了。
她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纯净,灿烂。
那笑容,和多年前,那个雨后初晴的午后,她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从那天起,她的情况,好像好了一些。
虽然还是时好时坏,但她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熟悉和依赖。
她不再问我是谁了。
她会像个孩子一样,黏着我。
我走到哪儿,她就让t我把她推到哪儿。
我看电视,她就在旁边陪着。
我下地干活,她就在田埂上看着。
村里的人都说,杏儿这辈子,值了。
年轻的时候,栓住怕她。
老了,栓住疼她。
把她当成了心尖尖上的宝贝。
我听了,只是笑笑。
他们不懂。
不是我疼她。
是这辈子,我欠她的。
我欠她一个两情相悦的开始。
欠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欠她太多太多,温柔的,甜蜜的,没有争吵的时光。
我总觉得,我这辈子,还没赔够。
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我推着她,又来到了那个已经废弃的打麦场。
我们俩,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我看着她被岁月染白的头发,看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心里一片宁静。
我轻轻地哼起了歌。
是年轻时候,打麦场上,人们最爱唱的那首。
“高高的山上一头牛,两个犄角一个头……”
我哼着哼着,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衣角。
我低下头。
看见杏儿,正抬着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秋水。
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和混沌。
她张了张嘴,清晰地,叫了我一声。
“栓住。”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有多久,没听到她这么清晰地叫我的名字了?
“哎,杏儿,我在。”我赶紧应道。
她看着我,笑了。
那笑容里,有歉意,有不舍,还有……无尽的爱恋。
她说:“这辈子……跟你……不亏。”
说完,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靠在我的身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阳落山了。
晚霞把天空烧得通红。
我抱着她,坐在那片见证了我们一生纠葛的土地上。
她的身体,渐渐地冷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火烧着一样。
杏儿,我的杏儿。
你这个傻女人。
怎么会不亏呢?
你把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都给了我这个憨货。
你把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我这个闷葫芦身上。
说到底,是我李栓住,高攀了你。
是我,欠了你一生一世的债。
那根被我挑断的裤带,就像一根红线,把我们两个人的命运,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拴住了争吵,拴住了扶持,拴住了贫穷,也拴住了幸福。
拴住了这,满满当当的一辈子。
杏儿,你别走得太快。
在奈何桥上,等等我。
下辈子,换我先去找你。
我不要再用一根裤带,来换你的一生。
我要牵着你的手,堂堂正正地告诉你:
“杏儿,我喜欢你。”
“我想娶你,让你做我的媳妇。”
“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赔你。”
不,不是赔。
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