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关系，水做的墙

铁打的关系，水做的墙

张新贵

老周搬家那天，我扛着最重的书箱爬上六楼，他在楼梯口递过来的冰镇可乐，气足得像我们二十年的交情。从穿开裆裤时抢同一辆玩具车，到青春期偷偷分食一包烟，再到后来各自成家，谁家有难处，另一个总能第一时间搭把手。我们都笑着说，这关系，比钢筋还硬。

变故是从一块地开始的。老家祖宅拆迁，按族谱划分，我家和老周家的地界挨着，中间那棵老槐树的归属成了模糊点。起初只是玩笑般提了句“树归我吧，小时候总在底下掏鸟窝”，老周当时拍着我肩膀笑：“多大点事，你要就拿去。”

可当拆迁办的人拿着图纸上门，说那棵树所在的区域能多算两个平方时，一切都变了。老周的电话开始不好打通，他媳妇在巷口遇见我，眼神躲躲闪闪，话里话外都是“按规矩来”“亲兄弟明算账”。再后来，老周直接托人带话，说树是他家的，有老一辈的话为证。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树皮上还留着我们小时候刻下的歪扭名字，忽然觉得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像一道道裂开的口子。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情谊，原来只是没遇到那道叫“利益”的坎。就像冬天里冻得硬邦邦的河面，看着结实，可一旦冰面下有了利益的暗流，再厚的冰层也会悄无声息地裂开。

后来在家族聚会上见了面，他递烟过来，手有点抖。我接过，没点燃，夹在指间。烟雾缭绕里，他说“对不住”，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接话，只是想起小时候，他把唯一的糖塞给我，说“我不爱吃甜的”。那时的我们，心里没有利益的禁区，只有掏心掏肺的热。

原来，很多关系的“铁”，不过是因为彼此的利益轨道从未交叉。就像两条平行线，看着始终并肩，可一旦有了交集的可能，那点看似坚固的情谊，弹性远没想象中那么好。不是谁天生凉薄，只是在利益的天平上，太多东西会被重新衡量。

散场时，他走在前面，背影比从前佝偻了些。我忽然明白，有些关系不必强求，就像那棵老槐树，归谁都好，重要的是记得，它曾经为我们挡住过烈日，也见证过那些没被利益染指的，干干净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