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冰花与齿轮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建国正在教室后排搓手。玻璃窗上结着冰花，他把冻红的鼻尖贴上去，看操场边的白杨树在霜雾里渐渐洇成水墨画。

"全县中学生科技比赛......"林老师的声音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建国忽然坐直了身子，黑板报上"四个现代化"的标语被雪光照得刺眼。他摸到书包里那个铁皮盒子，边缘的锈渣簌簌落在棉裤上。

放学路上，建国绕到打谷场。王富贵的拖拉机盖着草帘子，像头蛰伏的巨兽。他掀开帘角，柴油机的铸铁外壳上凝着冰霜，手指贴上去的瞬间就被粘住层皮。火花塞的螺纹间卡着片枯叶，他小心地摘下来夹在笔记本里。

父亲蹲在堂屋磨镰刀，磨刀石上结着冰碴。建国贴着墙根溜进里屋，从床底拖出饼干盒改装的蒸汽机。酒精灯只剩个底儿，他咬咬牙，倒进半瓶母亲梳头用的花露水。

蓝火苗蹿起来时，铁皮盒子发出怪叫。连杆突然疯狂摆动，撞翻了墨水瓶。蓝墨水在墙上喷溅开来，像极了显微镜下的细胞分裂图。蒸汽裹着茉莉花香冲开屋顶的蛛网，建国咧开嘴笑，露出沾着墨水的牙。

"作死啊！"父亲踹门进来，磨刀石砸在地上碎成两半。建国下意识护住蒸汽机，滚烫的铁皮烙在掌心。母亲举着煤油灯追过来，灯光里飘着烧焦的头发丝。

雪下得更密了。建国跪在雪地里，看父亲把变形的铁皮盒子踩进泥里。王富贵的笑声从隔壁院墙飘过来，带着柴油味的得意："这玩意儿能耕地？不如跟我学修拖拉机！"

后半夜，建国摸黑溜出家门。打谷场上的积雪泛着蓝光，他跪在雪堆里扒拉出压扁的饼干盒。铁皮接缝处渗出的冰晶闪着微光，像蒸汽机模型最后喷出的那团白雾。

冰凉的金属忽然有了温度。抬头看见林老师举着手电筒，军大衣兜里鼓鼓囊囊的。"县图书馆淘汰的。"他掏出本卷边的《热力学原理》，书页间夹着张报名表。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建国猫在牲口棚画图纸。老黄牛呼出的白气凝在睫毛上，他借着喂料槽的缝隙透进的微光，用冻僵的手指描摹蒸汽机剖面图。稻草堆里突然传来沙沙声，父亲留下的旧手套安静地躺在铡刀旁，指节处的补丁上落着层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