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哥,虽不是亲老表,但却是我在北京城关系最近的亲戚

发布时间:2025-05-01 06:30  浏览量:10

(一)

在北京,除了我的家人,表哥就是我最近的亲人了。

初次见到表哥,是1993年春节。彼时,表哥带嫂子回老家举行婚礼。表哥的村子和我的村子相邻,间隔不到二里地。表哥带回来个北京媳妇,洋气又大方,当时表哥还是陆军中尉,戎装在身,穿的是当时部队最时髦的马裤呢,外披呢子军大衣,威武又挺拔。表哥和嫂子是在北京举办完婚礼后又回到农村,按照农村习俗举办了一场喜宴。

表哥和嫂子既是全场的主角,也是全场最耀眼的明星,羡慕坏了村子里的年轻人。表哥的父母,我喊姑父、表姑,面对军官儿子和北京城的儿媳,高兴得合不拢嘴。

在表哥的婚宴上,我当时也穿着军装,那是我上军校后放的第一个寒假。与表哥的马裤呢不同,我穿的是棉布涤卡,上绿下蓝的空军军装。当时穿军装的管理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寒暑假回家探亲我基本上都是穿军装。不过,我之所以穿军装参加表哥的婚宴,是因为当时实在是没有其它像样的衣服,相比之下,军装就是最能拿出手的衣服了。

与马裤呢相比,涤卡在面料上就差了一个档次。当时在军校院子里,只有校官才可以穿马裤呢,尉官和学员一样,只能穿棉布涤卡。记得当时我们的学员队,队长是少校,教导员是上尉,当时出早操的时候,队长和教导员站在队伍前面带队,一个身穿马裤呢,一个身穿棉布涤卡,对比非常明显。

当时的军官,对马裤呢情有独钟,不到少校以上级别是穿不上的。我当时就想:表哥真有本事,中尉就能穿上马裤呢,我穿上马裤呢不知还得过多少年。

大军官,北京媳妇,这场婚礼给表姑、姑父挣足了面子。这在当时的农村,足以引起轰动。从那时起,表哥就成为我心目中学习的榜样。我也想像表哥那样,离开农村去北京工作,我也想娶个北京媳妇,给父母挣来面子。没想到,后来还真实现了。

(二)

表哥生于六十年代末,兄弟排行老二,所以我喊“二哥”。

其实,我和表哥并不是真正的姑表或姨表亲。

曾经问过父亲,我们这门亲戚的远近关系。父亲给我详细讲解过:父亲的外婆和表姑的奶奶,是亲姐妹。这个血缘关系,到我们这一辈已经非常远了,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表姑主动上门认亲,开始喊我奶奶喊“表姑”。这算是续上了亲戚,从那时起,我们两家开始走亲戚。逢年过节必走,比近亲戚走得还认真。能续上亲戚,要归功于我的表姑,也就是表哥的母亲。

表姑这个人太慈悲了,一辈子只做善事,一辈子的菩萨心肠。只要认识表姑的人,都说表姑是一个大善人、活菩萨。当时,我奶奶的娘家已经没人了,表姑的娘家也没人了,两个村子又离得这么近,庄挨庄,两个人又都是没有娘家可回,同病相怜。表姑执意要续上这门亲戚,那些年,待我奶奶比亲姑都亲。

想想现在,随着时代的改变,空间的阻隔,有多少亲老表都不再来往了。而那个年代,表姑硬是把远亲走成了近亲。亲戚越走越亲,此话不假。表姑的善念终是结了善果。现在的北京城,我也有了表哥这门亲戚。

我和表哥的村子同属一个大队,两家人平时见面机会就挺多的。母亲曾回忆起她和表姑相处的一件事。八十年代,老家棉花种的非常多,是家庭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但种棉花特别缠手,活儿特别多,母亲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有一次,母亲去大冯营乡棉花收购站卖棉花。因为棉花收购是按品相分级定价的,在排队等待收购的过程中,母亲解开包棉花的包单,蹲在地上拾拾捡捡,把品相不好的棉花捡出来单独包装,这样剩下的大部分品相比较好的棉花,就能卖上个好价钱。一架子车的棉花,很多个棉花包,还是母亲一个人在地上捡,再加上还得随着卖棉花的队伍,时不时往前挪,分捡起来并不容易。

正当母亲埋头分捡棉花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看我这个不中用姐啊,回去的少,什么忙都没帮上,让弟妹你一个人在这儿受累。

原来是表姑正好从这里经过。她把我奶奶这边的人当成了自己娘家人,怪自己回娘家少,没能帮上什么忙,让兄弟媳妇一个人干活受累。表姑很快蹲下身子,帮着母亲一块儿干起了分拣棉花的工作。多个人帮忙,分捡速度快多了,棉花也得以顺利卖掉。

多少年过去,母亲还对这一幕记忆犹新。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难以忘怀。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表姑是多么心善的一个人。表姑一辈子积德行善,终将惠及后人。

(三)

还有一件事足以说明表姑的为人。

表姑有个娘家叔伯兄弟,脑子有点问题,一辈子单身汉,“五保户”无人照料,到了老年,表姑把他接到了大王庄,管吃管喝管住,最后是在大王庄养老送终的。种善因,得善果。表姑的子女后代都继承了她善良的基因。

我因为八十年代末就去县城上高中了,后来又去外地上学,见到表姑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当年去大王庄走亲戚,提起表哥,表姑说的是“你臭儿哥”,表哥的小名叫“臭儿”。时至今日,知道表哥小名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个年代,刚从大饥荒时代走来,填饱肚子都是奢望。农村的小孩由于营养条件、医疗条件都很差,少儿夭折十分常见,取个连鬼神都嫌弃的名字,可以辟邪,可以保佑小孩健康长大。所以从前的农村小孩,叫“臭儿”“蛋儿”“二妮儿”“二娃儿”之类土得掉渣小名的有很多。

表姑活了八十多岁,得以善终,最后一刻是躺在表哥的怀里,表哥抱着她离开人世的。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迎接日出,儿子抱着即将离世的母亲送走夕阳,这就是人世间。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生儿育女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表哥虽然不常回去,但姑父、表姑二老的晚年,表哥给了力所能及的照顾。人虽然回去得少,但钱没少往家寄,每次生病住院都是表哥一手操办的。孝敬父母没有固定的格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心尽力就好。

表哥对待自己的几个侄子外甥,也都很好,在他们的工作和事业上,也都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

(四)

当年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考学,要么当兵上军校。表哥走的是后一条路。

八十年代初,十六七岁的表哥在社旗青台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个周末,姑父送表哥从所在的大王庄往东走去学校。姑父推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袋小麦,表哥一边手扶着袋子一边向前用力推着。小麦是要交学校的伙房换餐票的。刚好赶上下雨,空旷的田野躲无可躲,前后车轮上很快粘满了泥,转动起来越来越困难。老家的泥土粘性很大,又是乡间的崎岖泥路,十几里的路程堪比二万五千里长征。

人淋着没事,麦子不能淋着,淋湿的话学校伙房就不收了。唯一的塑料雨披用来盖小麦袋子,父子俩顶着雨水艰难前行。车轮深陷泥中,实在是推不动了。表哥哭了,他冲着苍天喊道:农村孩子,上个学咋这么难啊?

“爹,咱回去,这学我不上了!”表哥做出了人生的第一个决定。他要去当兵。

幸运的是,第二年大队刚好有参军指标,已是高中生的表哥如愿以偿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成为了北京西郊绿色军营里的一名陆军战士。

新兵训练很苦,军营生活也很苦。但这些苦,与农村生活的苦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吃过农村苦的孩子,这一辈子所遇到的所有苦,都不再觉得是苦。

表哥当两年兵以后,凭着聪明好学和勤奋努力,顺利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军校。这条路终于走通了,表哥实现了心中的梦想,成为一名军官。

后来,表哥在北京军区直工部下辖的某分部工作,担任政治处干事。八九十年代,五笔打字、WPS金山编辑软件刚开始流行开来,表哥很快熟练掌握五笔打字和办公室公文处理,业务能力是这个团级机关里最强的。哪个办公室的电脑出现问题,都是找表哥来帮忙解决。分部下辖两个仓库,涉及人员的立功奖励、晋级晋衔等各类公文,都是出自表哥之手。

表哥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特别强。一直到现在,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各种新软件新技术,对各种电脑软硬件知识特别感兴趣,与年轻人相比,思想一点儿也不落伍。

我常在想:在同一平台,同等条件下,城市孩子肯定竞争不过农村孩子,这就像自然界的动物,圈养的永远竞争不过野生的。农村孩子肯吃苦,执行力意志力都强,给点阳光就灿烂,只要有机会就肯定能抓住,不会等更不会靠。

表哥曾给我讲过一件事。当年和嫂子刚认识的时候,女方家长有点想法,主要是顾虑表哥农村出身的家庭,将来负担可能会比较重。其实,这种想法完全可以理解,谁家找姑爷不精挑细选啊。表哥得知情况以后,买了礼物直接登门找嫂子父亲去了,当面沟通,以诚待人,亮明态度,庄严表态,最终凭自己的真诚和勇气打动了岳父大人,定下了这门亲事。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事在人为。当没有外力可以依靠的时候,那就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你不去努力争取,你不去大胆尝试,怎么会知道到底是行还是不行?问题是,你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五)

我能到北京工作生活,离不开表哥的大力支持与帮助。

农村孩子对农村的贫穷落后体会太深了。本以为考上军校就脱离农村了,不成想军校所处的位置是在远郊的农村,十分偏僻,周围还是大片的庄稼地和村庄,与想像中的大学生活相去甚远。那毕业后呢?我可不希望将来的工作环境还是在农村,我想去大城市工作,彻底摆脱农村。

读研期间,借助到北京做课题调研的机会,我与在北京已经扎下根的表哥见了面,表哥也鼓励我想办法毕业后来北京工作,当年的研究生还比较稀少。我曾到丰台区东大街表哥的家中吃过饭,也曾住过营区里的招待所,这些都是表哥安排的。

1998年、1999年连续两个春节寒假,我都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来的北京,找人联系接收单位,为毕业分配提前做准备。表哥为我出谋划策,晚上还亲自带着我去找能帮上忙的关键人物。1999年3月底,研究生毕业宣布分配去向的时候,大家谁都没有想到,来自农村、看起来最没有关系和后台的我,却是少数几个直接进京的人选之一。我要的是结果。我已经把工作做在了前面,而且是悄悄做的。

关系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事在人为。想起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是的,只要给农村孩子一个支点,他一定可以干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在农村孩子面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困难根本就难不倒,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来京到新单位报到的时候,从西客站出来,表哥找人借了一部212吉普车接站,拉着我和行李,送我去报到。及至2000年更换工作单位,表哥都没少从中帮我的忙。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已经是副营职干事的表哥决定转业,到地方去工作。团级机关的参谋干事,副营职已经是天花板,很难再进一步了,表哥决定更换赛道。

表哥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转业后顺利进入当时的北京市卫生局,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市卫健委,从部门小职员干起,在一无背景二无后台的情况下,硬是靠着个人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了正处级领导岗位。表哥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特别强,善于应对复杂局面,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能够一直得到领导赏识和放心使用的主要原因之一。

(六)

表哥爱动脑子,凡事爱琢磨,动手能力特别强。

他打乒乓球的水平,可以达到专业水准。由于坚持常年打乒乓球,身体素质比很多年轻人都好。论酒量,很多年轻人也远不是他的对手。表哥五十多岁的年龄,白头发却很少,体质那是真的没得说。

表哥这些年来一直干的是健康事业,曾经多次聆听他总结出来的“健康经”:一是饭量要好,能吃;二是睡眠要好,能睡;三是适量运动,能玩;四是心态要好,能乐。做到了这四条,你想不健康都难。

岁月匆匆。算起来,我来到北京工作生活已经二十六年了,比我在故乡生活的时间长多了。而我的表哥,来北京工作生活已经将近四十年了,北京的角角落落,大大小小的地方,表哥都十分熟悉。我们的人生,已经和这座城市血脉相连。

我和表哥来自同一个丁庄大队,上过同一所丁庄小学,我的父亲当过表哥的老师,表哥的弟弟和我是初中同班同学。我们有过同样不堪回首的农村生活经历,都是通过个人的努力奋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又在同一座城市、同一片蓝天下,我们相互扶持,携手同行。

赋诗一首《兄弟情》,用以表达对表哥深深的谢意!

兄弟本是两家姓,幸得今生喜相逢。

征途漫漫风雨共,回首望见路泥泞。

岁月流转情不移,相伴只因缘分定。

一声兄弟一世情,一杯浊酒敬余生。

我想象好了几年以后,我们退休后的场景:支一张小桌,铺一张油纸,码几片熟牛肉,几片猪头肉,一把花生米,几根黄瓜段,几根白葱段,几瓣大蒜,一碟蘸酱,再倒两碗漂着酒花的年份老酒。我和表哥相对而坐,把酒言欢,谈岁月华章,诉家长里短。

对了,主食就一人来一碗河南老家风味的蒸面条,软软香香的那种。

人生如此足矣。